【涉英】神様も
神明涉x人类英智
天祥院英智第一人称
在因为灰尘而咳嗽第五次的时候我不禁后悔起了走进这座房屋的决定，但最终还是继续往深处走去，一方面是因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如此隐蔽的藏身之处，另一方面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找另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与我预想的不同，这座小小的房屋越往里走越干净，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在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一头月白色的长发和背上巨大的翅膀在晚风的吹拂下不分彼此的混在一起，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眼睛的颜色让我想起了今天黄昏时分见到的最后一抹晚霞。
他说：“你好，我是日日树涉。”
我说：“你好，我是天祥院英智。”
自我介绍到此为止，他又把头扭回去了，我想这是默许我待在这里的意思，于是把背包放下，随便找了个角落靠着，临睡前我看了一眼他面对的方向，除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已经是阳光灿烂的时候了，日日树涉坐在长廊外的台阶上，还是看着那一片植物。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早啊。”他扭过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惊讶我怎么过了一个晚上还没走，我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要借住在了这里了，会麻烦你吗，日日树君？”
他笑了起来：“完全欢迎哦，神明大人很希望有人能来呢。”
我愣了一下，我从来不信神。
他没在意我的沉默，又继续盯着那片植物看了起来。我正要站起来，身边突然响起一声鸟鸣，我看向声音的来源，日日树涉仿佛没有感受到我的视线，仍然继续发出以假乱真的声音，没过几分钟，一只小鸟飞了过来，日日树涉伸出手让它停在他的手心里，嘴里的鸟鸣声却并没有停止，飞来的鸟越来越多，停在他的头顶，肩上，膝盖上，五颜六色的羽毛簇拥着他，他就这样不知疲倦的变换着不同种类的鸟的鸣叫声。直到日头偏西，他才轻轻的挥了挥手，把身上的鸟引向那片树林。
“好厉害。”我说。
“这不算什么哦。”他说，“有好几只今天没来，不知道是怎么了，下次问问它们的朋友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是只愿意和鸟类长时间交流的人，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温度逐渐变低了，我站起来，往昨天待的那个角落走去。
这天晚上我并没有睡好，半夜还出乎意料的醒了，在并不漫长的梦境里，我先是看见了几天前刚离开的家，离开的时候我只带了够吃半个月的食物，这是我余下的寿命，留在家里也只是徒留负担和消耗所剩不多的亲情，于是我离开了。然后就是一群五颜六色的小鸟，接着我就醒了。
我不想再继续刚才的梦境，于是站起来走到长廊外，日日树涉竟然还坐在台阶上，我走过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睡不着吗？”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日日树涉背后的翅膀轻轻的扇了扇，羽毛蹭到了我的手，感觉很柔软。“日日树君的翅膀是怎么来的呢？”我问。
“是我自己变出来的。”他说，“因为这样好像能让人觉得温暖一点。”
我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神明大人也会觉得冷吗？”
他摇了摇头：“以前……应该是很久以前了，有一颗星星掉到了这个地方。”他抬起头，手指向北斗星的方向。“有一天那孩子也是半夜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盯着台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想起来他好像很喜欢白天的那些小鸟，但是大晚上的也不好把它们叫出来，干脆就自己变了个翅膀。他虽然嘴上说着嫌弃我，最后还是靠着睡着了呢！”
我笑了起来。
“他其实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到这里来的。”日日树涉继续说，“我不能离开这里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是那段时间来的人都在说什么‘战争’啊，‘革命’啊什么的，过去这么久了，我也快忘记了。北斗君说，他本想求助神明，结果却看到神明过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糟糕。”
“他是第一个能看到我，能听到我说话的人。靠着我的翅膀睡了一个晚上之后他就离开了，听之后来这里的人说，他和他的同伴成功了。现在他大概真的已经成为星星了吧。”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沉默了很久，我看着那对翅膀，洁白，充满了生命力——我即将失去的东西。于是我靠了上去，周围的温度有些低，但是这对翅膀却是温暖的。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瞬间我就打了个喷嚏，想要说话的时候发现喉咙哑了，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咳嗽。日日树涉仍然坐在旁边，我平静下来之后他说：“你生病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这个判断和他对“生病”这一常识的了解让我有点意想不到：“神明也会生病吗？”
“不能。”
“为什么是不能？”
“神明是不可以生病的，我们的一切力量都来自于人们的祈愿和信仰，所以神明必须要和人不同。”
“不会感到劳累吗？”
“不能。”
“不会感到悲伤吗？”
“不能。”
“不会流泪吗？”
“不能。”
“不会做梦吗？”
“很少，但是就算梦境再美好，那也不是真实存在的啊。神不应该总是去想这些东西。”
“虽然很少听说这样的情况，但是，要是一个神生病了，那就说明他的力量开始变弱了。”日日树涉顺着一开始的话题继续说，“这意味着祈愿和信仰的减少，意味着逐渐消失。我曾经的一个朋友到最后只剩下一只小乌鸦跟随着。我都已经快要想不起他的脸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病了呢？”我问。
“在北斗君之后，又有一个孩子来过这里。他总是会被鸟吓到，但是它们很喜欢他。我总是喜欢拿这一点逗他，他有几次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跑回来。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尽管总是会被吓跑，可还是会再次回来呢？他总是咳嗽，那次咳嗽的次数特别多，他说，因为他觉得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寂寞。”
“他下一次来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小盒子里了，他的父母一边哭一边冲着我的神像感谢我，说谢谢我陪伴他们的孩子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段时间，说他直到最后还提到我。我当时就站在他们身后，其实我想把他们拉起来，但是我碰不到他们，他们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不想看着他们跪在地上，友也君一定也不想。其实反而是我应该感谢他们啊。”
“他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我说。
“不是，他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孩子。”日日树涉笑着说，“他的父母，他的朋友去世之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但是啊，从头到尾，他从来没有认为我是一个神。”
他说完这话之后沉默了几秒，之后又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鸟鸣，一大群鸟从树林里飞出来，色彩斑斓，什么样的都有，全都簇拥在他身边，让我感受到与这座残破而又脏乱的房屋不相称的华丽。我以前听别人说，只有像神的人，没有像人的神。我看着在鸟群中笑得开心的日日树涉想，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是人群的交点。我看着他，看着看着居然坐在台阶上睡着了。
这天过后，我的精神越来越差，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拖着背包走到台阶旁晃晃悠悠的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份食物，阳光照在白色的面团上，我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感觉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于是顺口问坐在旁边的日日树涉：“涉，你吃不吃这个？”
这句话刚说出口我才意识到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日日树涉愣了很长时间，但还是接了过去，盯着那个很普通的面团看了好久，然后咬了很小很小的一口，很慢很慢的咀嚼着然后吞咽下去，他吃的很慢，比我前几天吃的速度还要慢。
咽下最后一口之后，他说：“这个味道，好像我小时候吃过的。”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笑了笑：“我啊，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神明的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太晃眼，说实话，我觉得他的笑有点勉强。
日日树涉说完那句话之后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太阳渐渐爬高，明明应该越来越温暖，我却觉得冷，然后就是昏昏沉沉，仿佛落入水中。日日树涉安静得有点反常，我来这里好几天，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坐在台阶上看着树林，或者是学鸟叫吸引群鸟过来陪着他，然后就是跟我说说话。我强撑着睁开眼睛，日日树涉仍然盯着那片树林，背上的翅膀却不见了。
“你的翅膀呢？”我问。
“神是不能吃人的食物的。”日日树涉说的话吓了我一跳，“只有人有可能会成为神，神是不可能再变成人的啊。”
“那……要是吃了呢？”我问。
日日树涉没有回答，只是握住了我的手，我们的手一样的冰凉。
“就会变得跟你一样。”他笑着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想到我们可能同时闭上眼睛，我就几乎没办法继续平静的坐在台阶上，但我已经没有能够站起来的力气了。我轻轻的问：“涉，你为什么会选择变成……变成神？”
“这是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了。”日日树涉语气轻快的回答我，“我哪里能记得这么多事？”
我想问问他，既然你能记得小时候吃的食物的味道，为什么会不记得这么大的事？我有些费劲的又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日日树涉说，“很久很久以前，总是有人来向我请求得到别人的爱，但是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吗？”
我笑了起来，笑得靠在台阶上，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
“你啊，你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只要吸引了别人的目光，又有谁的爱是涉你得不到的呢？”
“以前北斗君说，有一类叫‘魔术师’的人，会变出各种各样的奇迹，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吸引大家的目光了呢？”
“涉能学各种鸟的叫声这一点就已经很厉害了哦。”
“仅仅是这样才不够啊，以后我想要去学更多这样的东西，到时候表演给英智看吧？”
“好啊。”我靠着日日树涉，闭着眼睛，把仅剩的所有力气都寄托在了我说出口的语句上，“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找你。”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要去找我！”日日树涉说，“英智，你是想跟我做朋友对吧？”
“不，我并不是，想和你成为朋友……”我慢慢的捡起散落在脑海中的字词，然后费力的把它们拼凑成一句话，握住的那只手逐渐像晨露一般在阳光下消散了。因为闭着眼睛，我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受到日光的温度。
涉，等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会用自己的脚走回家，陪你一直走下去。告诉你比起梦境更加美丽的现实，不论何时，都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为我不相信神，所以即使你再次成为了像神明一样的存在，我也一定会把你拉回人间，哪怕是拽着你的头发。
我并不想和你成为朋友……而是希望与你对等的站在同一个地平线上。在日光的温度也逐渐被黑暗吞没之前，我挣扎着想。用尽我所能用的所有手段。所以我一定会去找你。
一定。
FIN.